隐秘的笑意爬上他的脸:“燥郁症。知道是什么吧。”
念的是套话,从校长一路致谢到年级数学组长,于宙的声音是旧留声机的沙哑,冷冰冰地结了霜,凝成一只洁白的鸽子飞将起来,逡巡在容纳了八百多人的礼堂上空,羽翼下裹挟了风,轻轻落在沈陵肩上。
于宙是作为市统考中拔得理科头筹的学生代表被单独拎上去的,他出现在排排坐的领导身后时,包包在一片倒吸凉气的声响里抓住她的手腕:“靠,原来那个翘课上瘾的转学生这么”
”
威廉不像。沈陵忽然想。他说威廉听起来像小王子,可他自己才是那个落难的贵族。长睫毛忧悒地垂下来,姿态端然,风仪落落。
沈陵抬起头向前望去,试图找到数学组长潘延的身影。她看到了。潘延坐在离于宙最远的位置,面上是笑着的,却有冷意吐了信子嘶嘶地从堆砌的和蔼里钻出来。从沈陵这边看去,潘延的眼睛恰好掩在了镜片后,只能看见眼镜上反射的寒光蜿蜒地刺向于宙。
男生表情愠怒,冷哼一声:“再厉害不也是个精神病。”
于宙挑了挑眉,出乎她意料地,他接过了她的话头:“自传还是看《小团圆》好,《雷峰塔》毕竟是译本。”
还是那样无意间极尽温柔的声音。
她的话打开了包包的花痴模式,没多久,前边的男生在包包的滔滔不绝里忍无可忍地回头,面色发青地盯着她们俩。沈陵认得他,他是上次统考的理科榜首,年级数学组长的得意门生。
沈陵看着台上最打眼的于宙,他站在高三级长的身旁,微微抿着唇,面无表情地浏览着手中的讲稿。漂亮的脸庞淋在天窗流入的日光里,如同被雨水洗过的玉石。他比眼镜快要滑到鼻梁中央才停住的小老头高出一截,接过话筒时略一点头,眼神从纸上移开,徐徐地压下来。
像一把霜刃,径直破开了以往礼堂大会的沉沉死气,使人移不开眼睛。
周边的人开始饶有兴致地将耳朵靠近了过来,沈陵一时被他话里浓重的恶意堵住,只能听脸上挂着轻蔑的男生往下说:“潘老师亲口在办公室讲的。不然你们以为一中会肯放一个成绩这么牛的过来?还不是他在学校犯病。”
男生露出不耐之色:“信不信随你。”
“琵琶?”于宙问。
沈陵任由左手被包包攥着,喟叹一般地:“是吧。”后来又陆续在天台见过几面,却还是会被他惊到。
她摇摇头。
小范围的旁听者们爆开了一阵哗然,沈陵发现自己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握成了一团,修钝的指甲将手心陷刻出几道泛白的痕。她在窸窸窣窣的议论声里开口,讲得很慢:“不可能。老师怎么会泄露学生的隐私?”
“第一又不是潘老师教出来的。听说蔡老师的课他没去上过几节,也没看哪个领导来管。”男生嗤笑道,回过头前硬梆梆甩下一句,“成天冷着个脸摆谱,还以为没人知道他那点破事。”
他居然懂。
“什么?”包包将身体倾过来。
她折回眼光看于宙。他刚念完稿,微抬了下巴注视着观众席,身处于视线和议论的焦点,眼底却波澜不惊,有如水墨画里讲究的“留白”,只是他眼神的漠然无物更显寂寥。
“我说,”沈陵不由临时编排了一句,“他好厉害。”
二
“威廉。”两个字从他舌尖跳出的一霎,像沾了半苦辛半甜蜜的抹茶粉滚落到她耳中,“听着像小王子。”
沉在水底的珠玉被打捞起来,到了人间就成了于宙——正这么想着,于宙忽然望了过来。他认出了她。目光有了焦点,连带着眉眼一点点生动了起来。
“于宙。”她对自己念道,声音极低微地。
“而且于宙不也是数学单科第一么?老潘应该很看重他呀,毕竟带出单科第一有好一笔奖金的呢。”是包包。
“哈。”于宙挑起嘴角笑了起来,放缓了语速地,“沈陵。”
于宙耸了耸肩,不置可否,“不然也不会请你帮买烟了,变态不总是唐突派的。”
沈陵不敢有大动作,便默然看定他。他侧过脸接过装了奖学金的信封,将那枚白色夹在指间,轻描淡写地,像夹着一根烟。
她顺着他的眼光看去,看到一只落单的拖鞋孤零零伏在地面,没忍住笑出了声:“原来你起这名字是为了打击报复啊。”
丝丝的甜气满溢上来,挠动着,在她的喉间翻涌。她笨拙地解释着:“朋友让看的,说这本里有个角色,名字和我的一样。”
词穷地滞住半响,才接着说:“嗨呀,百闻不如一见。”
临下台走到台阶处时,于宙停下脚步,目光寻她而来。她看清了他做出的口型,“等”、“
“因为最近在看《雷峰塔》。”她选择将书名也一齐说出来,“刚好看到主角帮她的小狗起名那儿,就叫的威廉。”
她忽略了于宙的自嘲,做出了然的样子点头,执着于方才的话题,“威廉。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