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听后手上轻敲着炕桌,面上挂着冷笑道:“如今朕也愈发察觉了,外头的人,从官到民,鲜少有懂得好歹的,朕越是对他们宽纵顺从,他们越是蹬鼻子上脸,越拿朕不当一回事。真由着他们胡作非为,还不知下一回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是以,”皇帝到了总结陈词说结论的时候,语调便郑重了些,“那时听你说成立个西厂,由你提督,朕还只当个笑话。如今看来,此事竟是大有可行!”
这事件被称为“鼓妖案”。历史上曾有过很多次对“鼓妖”的记录,都是人们听到一些查不清来由的怪声,汪直虽然说不清具体原理,但觉得事因应该就是自己推断的那样,类似于一种回声,就和风吹过石笋之间发出怪声差不多意思。
他把这想法对皇帝说了,皇帝还有点惊喜,笑道:“没想到连你也想得到这里。”
成化十二年国家没遭受严重的外敌入侵,没有成气候的内部叛乱,更没有宫廷权力更迭,甚至全国都没什么可记录史册的天灾,可以说是风调雨顺、一团和气的一年,仅仅出了京城这几桩怪事,这一年却被百姓传说成了鬼怪频出、乱象满地的一年,甚至都有人说,怕是皇帝无道,大明朝气数药丸!
皇帝这边听见声音出自广场东南,可差了锦衣卫去问责当时站在那边的文官们,那些人却众口一词说听见声音是来自西南角,再去问西南的,又说声音是来自东边。然后其它方位的官员有的说西南有的说东南,莫衷一是。但有一点所有人说法一致——谁也没看见真有穿着盔甲拿着刀剑的人现身!
有宫女端上果脯点心,皇帝很自然地抓了些递给汪直,汪直也很自然地就接了吃,连句过场的谢恩都不必说,两人都习以为常。皇帝又拿手指轻敲着炕桌道:“市井小民如何传谣朕管不来,可也由此看出,必定是许多朝廷官员行为不端,导致风气败坏,令百姓看得心下不平,才会有此言论。他们见不到朕,却见得到那些人平日如何作为,见到朕手下的官为非作歹,自然推想朕也是个昏君了。”
皇帝失笑:“你当朕是叫无知小民骂得生了气?他们的话,朕如何会往心里去?”
之前的李神棍、郊祭大风、黑眚三事件不论在外人看来如何神奇,至少皇帝和厂卫等许多人都是对其内情知根知底的。这一次却不同,根本没人说得出那声音是怎么来的。
皇帝道:“东厂锦衣卫是祖宗旧制,本来也该够用,可惜近年来其中官员浸染官场,与其余官员早已打成一片,指望他们查些案子,得到的都是些冤假错案。朕本来想过,直接撤了尚铭的职司,叫你去提督东厂。可若是东厂自上而下早都串通一气,只你一个去了又如何拿得住他们?你那提议才好,咱们就成立个西厂,由你做西厂提督,人手从锦衣卫和东厂调拨,你大可以将你平时熟识信
汪直听得连连点头,也对皇帝的思路十分佩服,可见人家的道行比自己高深得多。
他从来都只说由衷的话,这话也半点不掺假——看看朱元璋当政那时,肯定没人敢这么放肆传说皇帝的风言风语。
汪直听了这些传言就想:可见是国富民安,大伙都吃太饱了!
原来除汪直之外,早有其它衙门更专业的人为皇帝分析到了类似的结论。
只是,真相再如何可以用科学解释,宫外的老百姓们却都更热衷于传播他们喜欢的那些言论。
在场的人都极为吃惊,官员们顾不得礼仪左顾右盼。因声音听上去就像一群穿戴重甲的人在抽刀拔剑,大汉将军们赶忙抽出刀剑来准备护驾。成化皇帝朱见深本就是个从小吓大的,经历了夺门之变和曹吉祥叛乱两场风波,没说练出胆子,倒比寻常皇帝胆子还小,见了这阵势便想立马避走,慌乱之中竟然还踩了袍角跌了一跤,形容可谓十分丢人。
单是“鼓妖案”,好像也谈不到和他的“宽纵顺从”有什么关系,汪直劝道:“皇爷不必与那些愚民一般见识,他们都是些没读过圣贤书的粗人,成日家说长道短,狗嘴吐不出象牙。何况古往今来,还不是越是仁慈宽厚的明君,才越是受人非议?真换了昏君,他们哪个还有胆子嚼舌头?”
汪直险些被半颗杏脯呛到,愣愣地圆睁了双眼:难道……
临近年底,一次汪直又来向皇帝述职的时候,也将新听到的类似传闻换做比较顺耳的措辞对皇帝说了。
站班的官员来自各种衙门,上朝站得近的不见得关系近,有的相邻的人还甚至都不怎么认识,按说没有一群人合起伙来说瞎话的道理。再说大家都是穿着官服来上朝,也没谁带的进盔甲刀剑来制造声音。这年头也没有迷你录音机,谁也搞不清声音到底是哪儿来的。
出了怪事为皇帝查案释疑是厂卫的任务,汪直虽编制不在厂卫,这种时候也有责任尽一份力。他阅看了相关卷宗,了解了事发过程后,推想应该只是因为广场空阔,有什么地方传来一点声音,就在广场里反复回荡,制造出了奇怪声响而已。
就没了别的动静。没想到,从广场东南角那边忽然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像极了盔甲与刀剑相碰的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