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如此,从上海到香港,半个中国的距离,通讯时间缩短到了几个钟头,再也不用往返好几天。
林玉婵来大清十年多,总算能怀旧一把,体验一下接近现代社会的通讯节奏。
容闳问她:“打算在香港招几个?”
“嗯……”林玉婵一边欣赏电报,一边一心二用地算,“上海孤儿院有六个合格,广州只找到一个。家里都不愿让女孩子出远门……香港这边要找八个。听说保良局新解救了一批从内地拐来的女孩子,我下午去拜访一下,应该能凑齐。”
容闳满面春风:“好,我给你多定一张船票。放心,一定头等舱。”
她转头,问:“你这里进行得怎么样?”
“人齐了。大部分是粤人。还多亏了你那几个买办朋友的面子,在他们家乡好生宣传了一番,否则我真是要抓瞎。”容闳笑笑,忽然一叹,“可惜文正公去世了,不能看到他的手植桃李,开花在大洋彼岸哪。”
那地产商太平绅士见他两人聊起来,自己被晾在一边,也不为怪,指挥小厮给容闳也搬来个白色靠背椅,自己赔笑告罪:“我还有事。失陪。”
买地的都是大客户,耐心点是应该的。
容闳自江南制造局离职,当上四品候补同知以后,整天在苏州公署无所事事,除了拿朝廷薪水,译了几本书,并无政绩。
当然他始终不懈努力地推销他的“外派留学生”计划,每年都要找机会提上一两次。但不是经费紧张就是上官无暇,要么就是有人丁忧,有人病假,要么人家干脆把他忘了……就这么一年年蹉跎,直到去岁,运气终于眷顾,又或者是上面的官员实在烦了他了,于是两江总督曾国藩和江苏巡抚丁日昌联衔入奏,请朝廷“采择条陈而实行之”,批准在上海成立“幼童出洋肄业局”,待时机成熟,便可赴美。
容闳恍惚狂喜,如同范进中举,四十多岁的人了,脱了衣服就跳进苏州河,打算来个中流击水浪遏飞舟,却忘记他上次游泳还是在耶鲁赛艇队……
最后让“义兴义渡”的小学徒给救了上来,病了三天,满血复活,跳起来开始工作。
暂定留学生百二十人,分四批,每批三十人,十至十二岁,身家清白,体质合格,汉文英文皆有功底。然后经由预备学校考试合格,由容闳保荐进入美国高等学府,学习西人之一切先进科技和制度。
容闳想得挺美,挑学生的标准定得挺高,谁知实行起来才发现:根本没人愿意送自家孩子出洋……
就算是在洋风盛行、人口稠密的上海,也很少有家庭愿意送出一个聪慧健康的男孩,听凭他远赴那吃生rou、拜yIn神的蛮夷之国,不知被人如何摆弄,生死未卜十五年,不能侍奉父母,不能参加科举,不能按时完婚……
对传统中国家庭来说,这还不如卖儿子呢。
相比之下,刚刚开始明治维新的日本,三年前就开始选送学童出洋,报名者皆是贵族武士阶层,一次就送出去一百多个。
容闳焦头烂额。区区三十个人,上海招不满去广州,广州招不满,干脆来香港。这里有众多教会学校和商人子弟,总有人愿意试一试。
容闳忙他的外派留学生计划,林玉婵也帮着签了几个线。当得知留学事务获批之时,她第一反应是——
“可不可以也送女生呀!”
容闳一怔。他确实没想过。
随后笑着告诉她,上面不会批的。男孩子学成归国,可以做官,做实业,做国家栋梁。女孩能学什么,顶多是文学艺术,就算学成震古烁今大才女,回来后还不是要嫁人生子。就算才女能青史留名,也无利于提升国力、改善民生。
大清国银子有限,不会做这等毫无效益的事。
林玉婵不气馁,笑道:“女孩子可以学医、学护理呀。孤儿院的黄鹄很有天分,当初闹霍乱,她才多大一点,张罗照顾几十个弟弟妹妹,你也见过。翡lun也十岁了,虽然脾气暴点,功课都出挑。她的命是西洋大夫救回来的,我私心也想让她深造,学点医科技术。还有其他几个女孩子,都善良心细,比得上你新招的男童……等她们学了西医,回来开办学校,训练更多的西医护士,救治万千妇女儿童,提升国民体质,再也不让外国人说我们孱弱……诶,或者像我这样做买卖,赚外国人的钱……”
道理一套一套的,其实也是曲线救国。所谓“学医救不了中国人”,但当选择有限的时候,学医是最顺理成章的留学理由。
总不能说,让这些女孩子出去学政治法律工程军事,学怎么造军火、闹革命吧?容闳要吓死。
先把人弄出去再说。之后耳濡目染,自会习得自由之Jing神与活泼之思想。
“……对了!”林玉婵又想起来,振振有词,“日本国正维新,前年送学童留美,也送了五个女孩呢!女子强则国家强,这道理他们都懂!”
容闳被说服,于是又呈上申请,说既然是实验探索,不如也送一些女童出洋,接受西医护理培训,学习西洋人的持家掌家技巧,归国之后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