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照着“兵法”做,不用步步商量,可以争取更大的权益。
林玉婵听到“兵法”,心中一动。
这次经验总结,苦于不能落实在纸面上。一则工人都是文盲,看不懂;二则万一落在别人手里,就是平白落人口实。
她忽然想起天地会那一堆土掉渣的密语打油诗,一下子明白了它们存在的意义。
她问:“这里有人会唱山歌吗?”
还真有几个粤西籍的女工,平时张口就是民歌小调,此时自豪地站出来。
林玉婵于是请她们过后留下,打算把这次的经验流程编成朗朗上口的歌谣,方便工人们记忆。以后就算自己不在,也可以按图索骥地继续斗争。
随后又有人问,能不能以后每周都借场地聚一次,姐妹们谈谈心,比瞎逛街有意思多了:“我们不要小米!茶水可以自带!”
林玉婵当然同意:“现在就可以定日程,每次聊一个话题。感兴趣的来,不浪费大伙时间。”
“林夫人,”忽然有女工道,“听红姑说,她是交了什么‘会费’的,有人罩着。我们能不能也交会费啊!以后有这事,大家还一块儿干!”
林玉婵忍俊不禁。
交党费成不成啊?
不过她有自知之明。如今马克思本尊都被警察追得没处躲,她敢组织什么无产阶级大团结,估计没俩小时就被当地保甲给一锅端了。
什么时代就干什么时代的事儿。不如投靠天地会,起码人家□□了几百年。
“交会费”容易。但交了会费就得上名单,万一遇上个疯狂的地方官,拿“剿匪”当乐趣当政绩,就是不必要的风险。
还是得仔细跟姐妹们说道说道。
况且天地会创立以来,一直是个很传统的帮派组织,少数女会众都是跟男众沾亲带故的,没收过大批陌生女眷。林玉婵当然对此不以为然,但她还是不能自己做主,免得给苏敏官惹麻烦。
“嗯,我回去跟敏官商量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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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回去没见着苏敏官。信箱里给她留了条子,说去临时出差,要消失几天,勿念。
这对他来说是常事。林玉婵于是自己将罢工行动收尾,监督资本家履行协议,建立好一个纱厂船厂的联系网络。
然后回去加班,把这段时间放下的生意补上。
慈禧早不从她这儿订货了,不过西洋护肤品的口碑已经打出来,在报纸上做了几次“太后御用”的广告,还是时常有来自大户人家的订单,需要林玉婵亲自跑。
另外,茶叶生产线的蒸汽机已经使用多年,维护费日趋上涨,锅炉马力也有点跟不上。技术总监毛顺娘听说印度茶叶种植园使用英国设计的新式制茶生产线,十分眼红,老早就念叨着想搞一套来看看。
这种技术革新林玉婵当然不能错过啦。她打听到一个将行加尔各答的南洋商人,跟人家套了好几天近乎,然后许以厚利,请他带一套机器模型回来。
然后再请江南制造局仿制——这个大清最大的军工厂,创办第七年,眼下已经完全浮于表面官僚主义,用高于外国几倍的成本,造出勉强合格的国产军火。高管各种中饱私囊,技工学徒们拿着几吊钱的低薪,也没动力勤勉工作,接私活儿的比比皆是。
趁着这年头没有知识产权保护,赶紧“兼收并蓄”,不会有人从印度跑来找她索赔。
最后,回到小洋楼,几个孤女叽叽喳喳,正在她的客厅里玩抬花轿。
林玉婵一瞬间从商战现场回到小学宿舍。扮知心大姐姐,询问大家的学业。
在女塾里开蒙两个多月,女孩们也不过识了几百汉字,能照本宣科讲几句英文。
还好不跟容闳的“官费生”一块儿考试,不然一准给比下去。
这倒不着急,关键是要调整心态,做好背井离乡的准备。
都是十岁上下的女孩子,虽然眼下吃喝不愁,不免也时有闹情绪、想家乡的时刻。对此林玉婵有万用应对方法:“你们想回去让人缠上小脚,给人当牛做马吗?”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那就向前看,准备吃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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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预定的出发日期还有一周。林玉婵已经安排好工作,收拾好行装,换足了美元。
苏敏官“出差”还没回来。
林玉婵平白担忧。去义兴问,还没走到门口,她就腿一软。
义兴船行门面紧闭,横七竖八,贴着封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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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敏官踏入天津利顺德大饭店的印度殖民地式拱形门廊,被玻璃吊灯照得眼花缭乱,有点恍若隔世。
同行四五个船老板,半数从没见识过这么豪华的西式酒店,有的研究壁炉,有的戳那钢琴的黑白键,纷纷笑道:“洋人可真会享受,这一趟值了,哈哈……”